离婚两年后,经人介绍,我认识了蔡勇。
第一次见面,我对他印象还不错,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男人。
彼时,我36岁,女儿萌萌8岁,跟着我,而蔡勇比我大3岁,儿子14岁,跟着前妻。
至于别的条件,比如外貌,再比如工作收入和家境背景,我跟蔡勇也算相当。
相处半年后,我俩再次走进了围城。
我们没有举办仪式,只出去转了一圈,毕竟都是二婚,不想再大张旗鼓。
我住的小区离我们单位和萌萌学校都很近,结婚后,蔡勇便搬到了这里,他那套房子租了出去。
蔡勇离婚时前妻带走了积蓄,他留了房子。
我和他前妻正好相反,所以,我们算是有了两套房。
就这样,彼此生活里重新有了一个伴,朝朝暮暮,一日三餐,平淡,不失温馨。
蔡勇性格真的不错,不急不躁的,有一次他说,前妻就是嫌他太闷,没性格。
我觉得还好,当初就是因为前夫性格急躁,我们才分道扬镳了。
蔡勇厨艺也不错,至少萌萌认可,她特别爱吃蔡勇做的红烧鱼。
我们平常的生活开销,谁顺手谁花,没有具体分配,每个人的工资也都由自己保管。
这也是二婚夫妻的微妙吧。
虽然蔡勇儿子跟着前妻,但抚养费还是要给的,想来平时也会给孩子买些东西,不好太计较。
日子就这么过着。
第一次不快发生在萌萌暑假。
我给萌萌报了一个二十天的出国游学夏令营,费用大约三万块钱。
价格不低,但我负担得起。
然而交费前,我才发现卡里只有不到一万块钱的余额,我想起,前段时间买了一笔封闭式基金,当时忘了萌萌参加夏令营这茬事。
我在报名处给蔡勇打电话,让他转我两万块钱。
当时根本没多想,觉得这是件小事,只是临时周转一下,回头不管他要不要,我都会还给他。
是的,萌萌的开销,我没打算让蔡勇负担。
我跟他开口只是本能举动,毕竟我们是夫妻,关系最近的一个。
没想到,蔡勇拒绝了。
说拒绝也不太准确,他沉默了片刻,为难地告诉我,他手头也没有两万块钱,卡里只有几千块。
蔡勇说:“要不我跟同事借一下吧?”
口气是试探的,迟疑的。
我像被什么狠狠噎了一下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我不光意外蔡勇的态度,也意外他说卡里只有几千块钱。
这不大可能。
蔡勇收入稳定,八千左右,加上房租三千多,每个月也有一万多。
而且,我们日常开销五千左右,差不多各出一半。
另外,他每月抚养费不到两千,算起来,不会是这个样子。
再说,都这个年纪了,谁手里没点积蓄?
蔡勇这么说,我理解为婉转的拒绝。
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最难受的,是我沉默时,蔡勇竟然也不吭声,明显那句跟同事借一下,不过是虚晃一枪。
后来缓了口气,我说:“算了,我看能不能刷花呗,额度应该还够。”
蔡勇立马说:“要是不行你再给我打电话,我想办法。”
我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挂了电话。
那是我们结婚三个月以来,第一次冷场,我想蔡勇也能感觉到。
好在,花呗可以刷。
交完费后,我心里一直闷闷的,有一口气堵在了那里。
在回家的地铁上,我收到蔡勇的微信:“钱交了吗?”
我没回他。
过了两分钟,他用微信转来五千块钱。
我不好再不回,到底只是三个月的夫妻,彼此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。
于是回复他说:“交过了,刚看到微信。”
接着,我又随手把那五千块钱点了退回。
手一戳,心里还是寒了一下。
钱真是个微妙的东西,平常也罢了,关键时候如果计较的是钱,那么至少说明,两个人之间的真心是不足的吧?
想想,心底难免有些许悲凉。
有句话说得好,成年人的得体是“话不说尽,事不做尽”。
我懂这个道理。
所以,不管这件事让我多么不舒服,也决定就此作罢,再提,只会让彼此难堪。
蔡勇也没提。
后来,大概是因为心虚,他在萌萌出国前,主动买了一个不便宜的行李箱和一双运动鞋。
萌萌开心得不行,我也就此下了这个台阶。
否则还能怎样呢?
当然,在这期间,我还是忍不住想了很多次。
想,蔡勇兴许会主动关心一下我透支的花呗,哪怕问一声呢,我也当他有心了。
然而并没有,他好像彻底把这件事忘了。
我心里的别扭又拧了几道,这种事,女人不可能不在乎。
如果以前,就算我跟前夫吵翻天也无所谓,但现在,我得忍着这种在乎和憋屈。
因为我知道,二婚其实很脆薄,更怕失败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萌萌刚走没几天,有天晚上,蔡勇有点为难地跟我商量,想把他儿子小宇接过来住一段时间。
蔡勇前妻怀了二胎,孕反严重,照顾不过来小宇。
小宇暑假后上初三,面临中考,一个假期报满了补习班,学校凑巧离我家更近一些。
我怔了半天。
这件事我肯定不能拒绝,不管跟谁,小宇也是蔡勇的儿子,他照顾儿子天经地义。
可我也为难,家里突然住进一个陌生少年,关系尴尬,很别扭。
小宇我见过几次,特别内向的男孩,一起吃饭,话都没说几句。
看着不太好相处。
可是蔡勇提了,再为难我也得答应,不然很难堪。
蔡勇说:“谢谢老婆。”
我笑笑,自己都感觉笑得牵强。
小宇临时住在萌萌的房间。
倒也还好,他白天都在补习班,晚上下课回来吃饭、休息,彼此也无需太多交流,礼貌上的问候也就够了。
唯一别扭的就是,大夏天的,有男生在,我不能那么随意穿着,跟蔡勇说话也会注意些。
反正时间不长,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那晚,我不是故意要听他们说话的,只是凑巧。
因为是生理期,我睡得早,蔡勇在辅导小宇功课。
中间我突然醒了,还不到十点,去洗手间路过萌萌房间,房门没关,刚好听到小宇的声音:“我妈说让你把房子卖了,高中她就送我出去。”
话题太敏感,我停住了。
蔡勇叹口气:“不是说等你上大学吗?”
小宇说:“可我现在就想出去,反正我妈要生宝宝,顾不上我,你也顾不上我,我不想在这待着了。”
沉默。
房间里的他们和外面的我好像都屏着呼吸沉默着。
良久,小宇小声说:“爸,房子的事情你是不是没告诉许阿姨?”
许阿姨就是我。
随后,又是片刻沉默。
而我没再停留,也没去洗手间,压制着越来越快的心跳,一步步退回卧室。
关上门,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,我把头蒙在被子里,失眠了。
因为这次无意偷听,我才知道,蔡勇离婚时要了房子不假,但也写了一份协议,待日后小宇出国留学,他必须承担所有费用,必要时,就卖掉房子。
当时不知为了什么,蔡勇竟然答应了,包括之前几个月,房子的租金也都补贴给小宇交了雅思的费用。
也就是说,小宇所谓跟着妈妈只是形式,经济上几乎全部由蔡勇承担。
这件事,蔡勇婚前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。
我联想到萌萌夏令营交费的事,原来,蔡勇不是不舍得,是真没钱,也不敢借。
这真可笑。
面对我的质问,蔡勇各种道歉,说不是故意瞒着我,只是不知道怎么提。
蔡勇说:“我原本想的是,这几年拼一下,换份工作多挣点钱,不用卖房子就可以负担小宇,没想到……”
说实话,不管哪种理由,我都不能接受,不接受他开始瞒着我,也不接受这件事本身。
我清楚一个现实,如果当初知道蔡勇是这种情况,我不会嫁给他!
二婚本身就附加了许多外因条件,我当然会权衡。
只是现在,我们结婚还不到半年,为此离婚,传出去太丢人。
可让我接受,我也做不到!
加上前段时间那口气还在心里憋着,我脱口道:“你当初就是冲着房子才娶我的吧。”
说完,我们俩人同时一怔,气氛僵住了。
那晚,谈过以后,我跟蔡勇说:“你们先在这住着,我回娘家住一段,你可以告诉小宇我出差了,其它事情,等他上完补习班再说吧。”
蔡勇想拦我,但我心意已决,第二天就拖着行李回了我妈那里。
我没敢跟爸妈说实话,只说小宇在那里不太方便。
好在爸妈没多想,他们对蔡勇印象挺好,尤其满意蔡勇和萌萌的关系。
这也是我难以取舍的原因。
心想,先分开各自冷静几天再说吧。
结果,我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。
在我回家的第三天深夜,我妈跑过来拍我房门,说我爸好像情况不对。
我爸心脏出过一次问题,搭过两个支架,这次估计是复发。
我也被吓坏了,手忙脚乱拨了120。
打完电话,我妈催我:“快跟蔡勇说一声,让他过来。”
我愣了一下,还是给蔡勇打了电话,我妈身体也不大好,快七十岁的老人了,这种境况我一个还真不行。
紧急关头也顾不上其它了。
蔡勇竟比救护车还早到了几分钟。
虽然两处不是很远,但也隔着好几个路口,蔡勇的衣服扣子也扣错了位,一脑袋自来卷乱蓬蓬的。
我爸妈住老式楼房,没装电梯,他一口气跑上五楼,喘得厉害。
我叹口气,心里有一处松了下来。
我爸这次情况比较严重,需要做膜瓣置换手术,当晚就转到了人民医院。
蔡勇跑前跑后,办住院手续,为联系到最好的专家,一个接一个地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,
后来,蔡勇的嗓子都哑了。
我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妈,生怕这种情况下,她再有什么差池。
那个漫长难熬的夜晚,我都不知道,如果没有蔡勇,我自己怎么应对。
最后,蔡勇从他大学同学那里搭上关系,联系到了专家为我爸做手术。
手术做了很久,七个多小时,我妈实在累坏了,在病房睡着了。
我跟蔡勇一直在手术室外守着。
开头一两个小时,我们什么都没说,我心情焦灼紧张,没有开口的欲望。
而他,似乎不知从何说起。
后来,我慢慢喝着他递过来的一杯热豆浆,心情缓和了许多。
抬头看他一眼,眼前的男人憔悴不堪,想来这几十个小时他也被折腾坏了。
心里到底柔软了许多,我说:“谢谢你。”
蔡勇愣了一下,道:“见外了吧,一家人何必说谢谢。”
我也愣了一下,是啊,我们还是一家人,不管之前那道隔阂有多深,毕竟没分开,然后又让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捆到了一起。
我又没话了。
片刻,蔡勇叹了口气,说:“对不起。”
在等待手术结束的漫长时间,蔡勇跟我聊了很多一直没有说过的事。
那套房子,他之所以签那个协议,一是当初买房时前妻出了多半的钱,再就是他觉得离婚对不起儿子。
不管谁的错,离婚对孩子都是伤害,他想用这种方式补偿儿子。
加上前妻生性强势,他在那场婚姻里一直是弱势方,他不想再跟前妻为房子和钱发生摩擦,便同意了。
当时他也觉得,自己是男人,吃亏、担当,都应该!
结婚前,蔡勇想过要告诉我的,但确实私心作祟,最终选择了隐瞒。
因为他清楚,二婚夫妻没有年轻时恋爱的感情基础做底,经不起波折。
“可是,我也是真心喜欢你,喜欢你的不急不躁,喜欢你会享受生活,喜欢你工作时间稳定,不会没完没了的出差,更喜欢萌萌,她不排斥我,我们也处得来,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。”蔡勇一股脑地说。
正因为他想要这场婚姻,所以,他隐瞒了可能导致不成功的秘密,他想等时间久了,我们有了感情,有了更多的包容和理解,有了相互的不舍和依赖,有些事情就可以担待了。
只是没想到,事情那么早就暴露了。
蔡勇又说:“对不起。”
我沉默良久。
心里想着一些别的事。
其实,我也没有对蔡勇完全坦白。
我从没告诉过他,除了房子我还有多少积蓄,有多少存款在我父母名下。
因为二婚,我也有自己的防备和盘算,我跟蔡勇,只是形式不同罢了。
既然如此,我为什么还揪住他不放呢?
哪一对各有子女的二婚男女没有私心?
重要的是,在真正的难关面前,他肯握住我的手一起共度;重要的是,他陪着我等到我爸平安被推出手术室。
对一个有过一场失败婚姻的中年女人,无助时有肩可依,弥足珍贵。
至于那些微妙的,各自心里的盘算,存在也无妨,只要我们有真心,总有一天它们会在时光里慢慢消失。
所以,我对蔡勇也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